作者:鄭漢文(台東縣延平鄉桃源國民小學校長)
芋田的經營,可以從田埂的雜草管理看到更為細緻的運作。達悟族將田埂雜草分成好、壞兩類,好的草(yapia tamek)如酢醬草、雷公根、金絲草、小毛蕨、鱧腸、大葉田香等等,會被刻意留下來;而越橘葉蔓榕、馬尼拉芝、松葉牡丹等等則是來自於引種栽種。其功能不外達悟族人所說的:一者是保護田埂(lotokan)的石牆,二者是「幫助婦人把不好的草吃掉。」
刻意留存的種類,主要透過植物本身快速且大量萌芽的植物生理特性,及根系或落葉所分泌的二次代謝物質或分解後的殘質,對其它植物造成傷害,這種現象稱之為相尅作用(allelopathy)。控制的對象主要是會蔓延至水芋田的禾本科植物,如舖地黍、李氏禾及雀稗屬的植物。這種以草治草的方式,不但可以減少表土流失,而且可以利用根系穿入土壤,疏鬆表土,老化的根系成為土壤有機質。最後發展出馬尼拉芝佈滿路徑,小毛蕨密生石縫,越橘葉蔓榕鞏固石壁,如此造就了深具美感的場閾。
田埂多樣性學問大
石砌田埂的材料以不運進不運出的就地取材方式,將新墾土地所挖出的塊石乾砌而成。多孔隙田埂的自然石縫,常見虎皮蛙、澤蛙;而毛足圓軸蟹、凶狠圓軸蟹、紫地蟹、蘭嶼澤蟹等等則順著石縫挖掘自己的新家。另外,巨大的石塊保留在芋田,成為田埂的基石,不只穩固邊坡而且最少不干擾土壤;同時,巨石上繁生石板菜、海岸擬弗蕨及蘭嶼秋海棠等,成了一個花團錦簇的園圃,同時也提共麗紋石龍子、長尾南蜥覓食、取暖的居所。
有人常笑說:「蘭嶼人真奇怪,會跑的不要圍,不會跑的卻要圍」。樹籬的栽植,除了防止豬羊侵入外,還有著文化生態的高度意義。樹籬主要以扦插會發芽生長的樹種,沿著田埂栽植。包括濱槐、白木蘇花、蘭嶼木藍、水黃皮等等,雖然達悟族未必能說出為何栽種這些樹種,但清楚可見的它們都是豆科的高固氮植物。
這種樹籬技術在可持續耕作中的應用,當然是自然作功下能量轉換重要的一環。除了木本的豆科樹籬外,爬藤類如葛藤、蘭嶼血藤都是重要的活肥料;另外島上非豆科植物的胡頹子屬及懸鈎子屬的植物,亦有很好的固氮能力。樹籬的設計除了含養土壤肥份及減少土壤流失外,同時也是做為防範東北季風和颱風捲起的大量鹽霧,抵擋氣旋和洪水可能帶來的危害。
芋田田埂的樹籬多半選用生長緩慢,樹冠幅不大,並可兼食用或乘涼之樹種為主。其中以用來固定田埂基礎的檳榔最常見,這種功能達悟族稱為panabda,係指小孩子攀附在父母親身上緊抓著不放之意。另外,在靠近山麓的芋田外圍,則普遍栽植毛柿、蘭嶼樹杞、大葉山欖、蘭嶼赤楠、台東龍眼、台灣棒花蒲桃等等果樹;向陽處則以欖仁舅、小葉桑、黃槿、血桐等等與飛魚祭相關的用材;靠近海岸地區,主要以林投、臭娘子和蘭嶼鐵莧居多。
生態鏈與文化鏈密不可分
多孔隙的草生環境搭配上樹籬的田埂經營,創造不同生物的棲息環境。所以調查蘭嶼的不同水域棲地蜘蛛多樣性與當地住民的關係指出(Zon-IngTsai et al.(2006):水芋田的開墾造成人為的水域環境,蛛蜘功能群的組成上與自然溪流環境相似。人工堤岸會造成蜘蛛多樣性及蜘蛛豐富度的減少,但植被復生的人工堤岸卻具較高的蜘蛛多樣性及蜘蛛豐富度。
達悟族與自然作功創造物種態多樣性,不是建基於知識的理解,而是信仰的實踐。大型基上的蘭嶼秋海棠,可以做為佐餐的材料,是孕婦增加胃口的絕佳食品;越橘葉蔓榕的黑色果實,是工作之餘,採摘回家給小孩的零食。每年的螃蟹節,是以婦女為主軸的祭儀,當天婦女會將前一天採收回來的芋頭做成芋頭糕,並將芋田抓到的陸蟹的蟹肉鋪在芋頭糕上,蟹螯則成串的掛在家屋或綁成項鍊掛在小孩胸前,展現傲人的螯(tageh)。
文化安排與生態體系息息相關,其一如生態鏈,一環扣著一環,如果螃蟹節不存在,失去的不是文化面貌,而是會挖洞破壞田埂的陸蟹將遭到鄙棄或毒殺,田埂的洞穴或縫隙將以水泥封存,以相剋作用經營植物將被視為雜草,或以殺草劑的方式全面去除。因此,當一個文化鏈結斷裂,我們面對的將是文化與生態的全然崩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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